云天候府的故园里,云天候在教鹤葶苈写字。他教的是行书,行云流水,笔走龙蛇。
鹤葶苈站在一边认真地学着,睫毛微垂,手指攥紧了笔杆。
她写的是前朝一位大家的名句。暖雨晴风初破冻,柳眼梅腮,已觉春心动。
“字写的不错。”云天候笑着夸她,紧接着却又揶揄了句,“就是心不在字上。”
鹤葶苈心里一紧,下意识地便就反驳,“爹爹莫要胡说。”
“哪里是胡说?”云天候接过她手中的笔,在倒数第二个字上画了个大大的圈,“你这‘心’字写的忒不好,没一点风骨。”
“爹爹,咱今个就这样吧。”鹤葶苈端详了一会,叹着气将纸收起来,“我身子不舒服,想回去躺一躺。”
“只是身子不舒服?”云天候叫住她,笑意盈盈,“没别的?”
鹤葶苈沉默。
有别的。但是不能跟人说。爹爹也不行。
“葶姑娘觉得,时琇怎么样?”见她不说话,云天候也不逼问,痛快地转了个话头。
只不过,还是鹤葶苈不喜欢的话头。
“不怎么样。”她别扭地偏过头,“女儿不喜他,绝不嫁。”
她今个是真的心情不很好,唤作平时,她绝不会这样跟云天候说话。但一提到傅时琇,她就想起了就要及笄嫁人的这事。一想起这事,她就想起了江聘。
本来她还未得了他的名字而欣喜。可现在又落寞下来。
因为她忽的发现。对于江聘,她也不过只知道了个名字罢了。他家在何方,年纪几许,有无妻室儿女,她统统不知。
“爹爹也觉得他不是个好姑爷。他能耐不大,性子倒是张扬得紧,做错事又不知悔改,将来定是落不得什么好的地位。”云天候倒没在意她的无礼,只是捋着胡子跟她细致地分析。
“但是葶姑娘若嫁到他家,以后定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当家主母,掌着大权,不会委屈…”
“女儿不愿。”鹤葶苈急急地打断他的话,“爹爹您别说了。”
“好,不提他。”云天候和善地笑笑,拂了拂袖子站起身,便想往门外走。走的一路上,还在念叨,“不过前几天倒是发现了个不错的年轻人,可惜家中太显赫,葶姑娘若是嫁过去,怕是会受欺负。”
鹤葶苈抬脚往卧房走,本欲当作没听见。可云天候的声音却又偏偏那么准的传进了她的耳朵里,似是叹了口气,“连薛丁山都说江聘顽劣,我瞧着倒也挺好啊。”
江聘…
鹤葶苈把刚掀开的纱帘又放下,急急地跑出门外喊住云天候,“爹爹,您刚才说谁?”
“嗯?”云天候没走远,正在赏着门口的花。他闻言抬头,用旁边的小剪子剪下朵蔷薇来递到她的手中,“江聘吗?征西大将军的长子,他的姨母是三殿下的生母端齐贵妃。算起来,这江大公子也有十七了吧。”
云天候说的倒是轻巧。可捧着手里的那朵蔷薇花,二姑娘的心都快碎了。
原来…他的家室这么好。
那为什么还要背着担子爬那么高的山去给她送荷包,把自己抹得灰头土脸地为她做糖画…
她在心里想了那么多遍的那个人,原来竟是个娶不了她的。她做了那么多的梦,到底就是个梦罢了。
蔷薇刺手,鹤葶苈握得太紧,刺扎进手心里,又痒又疼。她急匆匆地转过身往屋里走,不让云天候看见她眼角的泪。
太难过了。二姑娘长了这么大,今个是头一回这样难过。
就好像是什么心爱东西丢了似的。其实也不算丢,本来也就不是她的,一直只在她的记忆里罢了。但是现在,连点念头都没有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这两句诗怎么就这么戳心窝子呢。
鹤葶苈一边往回走,一边无声地哭,泪珠子滴在花瓣上,晨时的露水似的好看。可她心里烦闷,什么美景都领略不到,见这含羞带怯的蔷薇花,也只是伤心。
当初他落入湖中时,就该找人来抓了他。看他还能不能这样闲来无事逗弄姑娘,他是事了拂衣去了,也不管别人伤不伤心。
登徒子。大呆瓜。
姑娘家的心思繁琐又复杂,听风就是雨。本还心心念念想着的人,转眼间就成了十恶不赦的恶徒,爱调戏姑娘还不负责任的臭流氓。
蹲在侯府门前的巷子口的江小爷可一点儿也不知道佳人早已在心里把他给骂了个透心凉。
他狠狠打了两个喷嚏,拿着帕子擤了擤鼻子后,倒是挺高兴地去戳旁边阿三的腰,“哎,你说,老太太是不是已经旗开得胜,凯旋而归了?”
阿三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老夫人估计现在才喝上一口热茶。”
他猜的很准,老夫人现在还真的是才到了花厅。小青桃给她准备好了糕点茶水,赶紧往故园奔,急得钗环都跑歪了,“侯爷,将军府的江老夫人来了。”
云天候本还站在门口看着鹤葶苈哀默的背影纳闷,听着这话,赶紧撩了袍子往外走,“怎么回事?”
“不知。”小青桃回头看了眼刚才还呆站着,现在却眼圈通红的小跑着跟上来的二姑娘,摇摇头,“不过带了个官媒娘来。许是提亲吧。”
“给大姑娘?”听着这话,云天候瞬间就想到了还跛着脚走不好路的鹤望兰。
“许是?”小青桃蹙着眉,又回头看了眼忽的就愣在那不走了的二姑娘,再次摇摇头,“奴婢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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